聖羅蘭孤兒院?
蘇汀點頭,端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
這學期我被分配到那去做社區服務。今天院長告訴我萬聖節晚上他們要舉辦南瓜狂歡,所以三十一號的晚上我大概會忙到很晚,也有可能不會回家睡覺。想事先告訴你一聲。
夏冉不置可否,用勺子舀起最後一小塊提拉米蘇放入嘴裡。他等著它在溫熱的味蕾上融化,慢慢地吞咽下去。
我知道了。
他開口。
那我收拾桌子了。蘇汀說著站起來,把桌上的餐盤與盛裝過甜點的瓷碗一一按照大小疊放,還要檸檬水嗎?
他示意了一下夏冉的杯子。
留著吧。
好。
蘇汀轉身進廚房,他開了燈,卷起袖子,打開水龍頭,開始沖洗餐具。水流打在少年泛白的手背上,流入到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沖起細小的泡沫群。
冬天快到了,他感知到水溫的時候就想,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在蘇爵的房子裡待了兩周,等到深冬才回到了自己的家裡。庭院裡的挪威雲杉那時已經長了很高了。蘇爵早些年去了趟歐洲就把它帶了回來,然後在自己的院子裡把它種下去。他有一段時間都沒有回去了,不知道蘇爵去世後接手別墅的那一家人還有沒有在照看它。
他出神的時候有人走到他身邊,抬起手把熱水器的開關打開,又將水龍頭扭到紅色的出水標誌上。
蘇汀順著那只手看過去,夏冉站在他旁邊自己洗著剛才喝過的杯子,水放了一些後變得溫熱了。池子裡繚繞著輕薄的熱氣。
天氣變冷了,以後不要用冷水沖手。
房子的同居人告誡他,雖然聲音依舊沒帶上什麼關切的意思,就好像他只是在對著自己手上的玻璃杯說話。好在蘇汀對夏冉的性格一向是清楚的,時間長了,對方骨子的高傲總還是留著一些,就像貓的習性那般根深蒂固。
謝謝。
蘇汀道了謝,黑色的眼睛看起來柔和無害。
即便在某些方面已經坦誠相見,不過平日的相處也不會與往日有太多大相徑庭的地方。不如說兩人都習慣這種距離,他們就像已經認識了半輩子那樣,心照不宣地都跳過了如膠似漆的熱戀,直接一腳跨進平淡如水的後半生。
夏先生萬聖節有安排嗎?
不要用敬稱。
啊,抱歉。
蘇汀用了太久的稱謂,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為此夏冉不厭其煩地糾正了他快一個月。
樂團應該會有演出吧?蘇汀頓了一下,夏冉。
本來是有,但我推掉了。
夏冉回答,幫蘇汀把洗好的餐具一一擺放進上面的消毒櫃中。
為什麼?
到了年底,聖誕巡演那段時間幾乎都沒有假期,我想趁這個機會給團裡放個假。而且今年中央通到時鐘塔的大道上有萬聖節遊行,我記得你說過。你想去嗎?
嗯?
蘇汀停下擦拭流理台的動作,他側過頭,臉上罕見地浮現出類似驚異的神色。他注視著夏冉的眼睛,有些遲疑地開口: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這裡有兩張遊行的票。
夏冉靠在台沿上,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印著南瓜頭像的票券。蘇汀盯著他手裡的票,就好像剛才這個男人在他面前表演了一次令人震驚的魔術。
但你有事就算了吧,團裡應該會有其他人想要這個名額,為這票他們快煩了我一個禮拜。
青年說著,似乎在為自己多買了兩張票有些煩惱,不過他還是用不太在意的口吻帶了過去。
萬聖節那天我應該都會在家,我不太喜歡很吵的地方。特別是這種正大光明群魔亂舞的時候。你帶上手機,要在外面留宿就給我發條短線,我會看的。記得注意安全。夏冉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好的回憶浮上記憶。
當年在德國他就對萬聖節沒有任何好感。
啊,等一下。
在夏冉準備收回票的時候蘇汀條件反射地開口。
怎麼了?
我是想說,如果您、你不忙的話…
我是不會出門的。
既然票都買好了,它直到半夜兩點前都有效不是嗎?
蘇汀說。這次夏冉沒有駁回,他靠在流理臺上,擺出有意聽下去的姿態。
孤兒院的事情不會花很長時間的,而且因為宿舍修善,今年院長拿不出更多的錢去請樂隊伴奏了,本來他們計畫在那晚表演木偶劇…
蘇汀不自覺地咬著嘴唇。他沒有看青年的眼睛,考慮了差不多半分鐘。
如果不介意沒有演出費用的話…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最後他開口。
夏冉聽完很久都沒有說話。卷髮的青年抱著手臂,也沒有露出思索的模樣,僅僅是看著蘇汀,就好像他臉上有什麼五彩斑斕的世界奇景。
跟你一起去…..你指的不只是我吧,小孩。
他的未婚夫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知為什麼,蘇汀似乎從他的眼裡看了一絲笑意,帶著頑劣和難以置信的訝異,但那種情緒太快了,蘇汀沒來得及確認,眨眼的瞬間夏冉已經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模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就像一個一瞬即逝的惡作劇。
*
今天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我知道好消息是什麼,長笛手貝恩舉手,萬聖節放假!
耶——!
放假萬歲——!
眾人歡呼。
恭喜你,同時答對了好消息和壞消息。
夏冉冷漠地打斷了喧嘩。
指揮,這是什麼意思啊?
菲歐娜抱著大提琴疑惑地問。
意思是,這是你們今年的最後一次假期。
夏冉皮笑肉不笑地揚了揚嘴角。
然後,祝大家聖誕快樂。
練習室頃刻間哀號遍野。
聖誕巡演…讓我死在加拿大兩米厚的大雪裡吧。
自從我拿起小提琴後就再也沒有快樂的耶誕節了。
這應該成為一年中音樂家自殺的高峰時段。
讓我回家!我要回家!
安靜安靜。吵死了。
夏冉用指揮棒敲了敲樂譜架。
我還沒說完。
還有什麼,好的壞的?
後排的鼓手舉起手問。
難道聖誕巡演不用去加拿大了嗎?
單簧管的賈斯珀問。
欸,為什麼是加拿大?
一旁的法蘭西斯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討厭加拿大。
賈斯珀聳肩。
加拿大不會因為個人喜好就從行程表上消失的,賈斯珀。也不會從地球的板塊上消失。夏冉面色難看地翻了一頁樂譜,如果地球真能圍著自己轉我就不會待在這裡當一群幼稚園小班的託管老師了。
你才不是託管班老師呢,夏冉。
首席小提琴手在第一排調笑。
你是幼稚園小班班長。
眾人哄堂大笑。
夏冉沒生氣,自顧自地往下翻了一頁,看到他要找的東西後停了下來。
今年的巡演曲目臨時加了一段,只有一個月的合奏時間,之後每個人私下自己練習。他敲了敲樂譜,一個月之後驗收成果如果不理想,我會考慮把你們送到昆汀那裡去回爐重造。
笑聲戛然而止。
夏冉生氣了。
這下糟了……
都說了不要去踩指揮尾巴……
剛才到底是誰在跟著起哄……
不要啊回去昆汀那裡還不如砍手…..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左右眼神交流著。
翻到六十九頁。
夏冉說。
一片翻頁聲。
最近的第一排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一定是故意的。
曲目不由我決定。臨時加上去的是總經理。
少來了,總經理難道沒有問過你的意見嗎?
他問了。
夏冉回答,看著考凱因憤怒的臉色,心裡一片快意。
我說,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就知道是你!
首席小提琴手當場跳腳。氣急敗壞地指責。
你這個一肚子壞水的混帳!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好好加油吧,首席。你可不能給我丟臉啊。
夏冉笑了。
好啦好啦,考凱因,舍小我為大我。旁邊的團員趕緊把人往回拖,生怕他沖上去跟夏冉拼命,我們都會記得你的恩情的。
都說了不要去惹指揮嘛…你總是嘴賤,以前哪一次不是你吃虧。
同為小提琴一席的西莉亞小聲勸著,也忍不住笑。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裡是資產階級社會,鬥不過鬥不過。快回來坐下。
另一邊加里森拉著他,一邊跟夏冉搖頭讓他不要再讓場面更加混亂了。
夏冉你就是嫉妒了!你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聖誕睡的女人可以從拉斯維加斯排到法國巴黎!你這個踏進愛情墳墓的已婚老頭!
我呸。
夏冉冷笑。
放開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欸欸欸——!抓住他抓住他——!貝恩幫把手!
夏冉算了你也住口,快開始練習!快點快點!
造成混亂的罪魁禍首絲毫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看著手忙腳亂的場面他的氣消了不少。他想了一下,才回憶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我還沒說完,都給我回到位置上去。
怎麼還有?
還沒說完嗎?
夏冉又敲了一下指揮棒。
一直打斷我的人是誰?
這次沒人再說話了。
萬聖節那天放假,所有人自由活動。這個就不用我再重複了。但有一件事情比較特殊可能會佔用到你們的假期,所以不強求所有人參與,採取自願參加的原則。
什麼事啊?
夏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麼開口。
你們當中…有人喜歡小孩嗎?
最後他問。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隨後練習室轟然炸開。
小孩?!!!
指揮!你想幹什麼啊?!
你這個慣犯!你家裡有一個未成年還不滿足嗎?!
小孩是怎麼回事啊?!指揮你太過分了!你這樣讓我怎麼跟我媽媽交代!
你居然是這樣的人嗎?!連小孩你都不放過!這只是個萬聖節啊!
潮水一般憤怒的聲討讓夏冉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他扶著額閉上眼壓抑了很久,才轉身拿了油性筆,寫了一串地址在白板上。
院方需要一個樂團幫忙伴奏木偶劇。
他咬牙切齒地把筆摔回桌子上。
你們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這麼一點嗎?!
*
你看起來很累。
蘇汀放下書包,走到茶水間燒了一壺熱水。等待水燒開的幾分鐘裡青年都保持著趴在沙發上的姿勢,頭朝下類比命案現場的屍體狀態。
開水沸騰的氣泡聲逐漸消失後,他把壺裡的水倒出來,沖泡了一杯柚子茶,端到茶几上。
喝吧。
他說。
不是看起來。
夏冉沒頭緒地接了一句。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沒什麼力氣。他側過臉,看見蘇汀在沙發邊彎著腰看他,才在那雙黑眼睛的注視下慢慢地坐起身。
就是很累。
他沒什麼好臉色地說。
你生病了嗎?
我沒病。病的是一群幼稚園團員。夏冉說,我應該直接把他們送進精神病院,而不是帶著他們到世界各地的最高音樂殿堂去巡演馬戲。…那簡直是對音樂的侮辱。
蘇汀眨了眨眼。
你跟他們說過了嗎?萬聖節的事情。
說過了。
夏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憶起早上的混亂他的表情說不出的難看。
然後他們差點沒把我當成戀童癖當場捆在十字架上火刑來榮耀上帝。
蘇汀憋住笑,若無其事地轉開臉。
我像戀童癖嗎?
夏冉問。
咳、不像。
蘇汀的回答頓了一秒。
夏冉狐疑地抬起頭。
你在笑我嗎?
他眯起眼睛。
沒有。
蘇汀很快地回答。看向他時依舊是平時波瀾不驚的神色。
夏冉瞪著他。最後低下頭吹著杯子上的熱氣,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
我記得我說過了自願參加。
我們都是自願參加的。
木偶劇的伴奏只需要一個樂隊,你們明白嗎?一個樂隊。十個人左右,十個人!
夏冉崩潰地把僅有十張樂譜的資料夾摔在桌子上。
你們六十三個人都舉手是什麼意思?!
我們都想去!
你們以為這是春遊嗎?!
這是萬聖節!
你們當孤兒院的舞臺有金色大廳那麼大嗎?!
我們可以到草坪上去演出!
這次演出沒有報酬!
指揮你不要活得這麼勢利嘛!
你們沒錢靠什麼吃飯?!
錢可以再賺,小孩開心才重要啊!
都給我去放假啊!你們這些問題兒童!
我們也想去和小孩一起過萬聖節嘛!
索菲娜懇求。
而且人數多的話場地佈置也可以分擔一些給我們做啊!
貝恩提議。
我在學校裡就是剪紙達人!可以剪出一長串手把手的女巫哦!
啊,我會雕南瓜燈!
我之前在藝術學院參加過戲劇社,可以幫忙做道具服裝!
眾人七嘴八舌地開始分工。
真熱鬧啊…
始終站在一邊觀看雙方交涉的蘇汀環視著練習室內一片喧囂,不由得感歎。
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要腦溢血了…
夏冉捏著眉心。
大家都去不是很好嘛,蘇汀說,反正都放假了,要怎麼過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院長那邊我會去轉告的,他一定也很開心。
夏冉歎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沒料到這些人會把事情弄成這樣。
人多總會好一些。別這麼說。
指揮!我們可以穿自己的萬聖節服裝去表演嗎!
小號手提問。
夏冉思考了一會。
不…
可以啊。
蘇汀先一步說。
喂!
耶——!
不行!誰知道他們會穿什麼么蛾子!
夏冉出聲阻止。
萬一嚇到小孩怎麼辦!
萬聖節本來就是這樣的吧。
蘇汀說。
我們來打造僵屍樂團吧!
賈斯珀提議。
贊成!
他的建議立刻引起了眾人的贊同。
這個主意好!
我要當木乃伊!
泰勒抱著抱著法國號搶先說。
混蛋!你居然搶我的設定!
那我就扮演科學怪人!腦袋上插著螺栓的那種!
考凱因大笑著。
我扮一般的僵屍就好了,脖子被啃了一半的,這樣我拉中提琴的時候就能一直歪著脖子了。
華萊士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開心。
我喜歡大胸的僵屍護士!有人要扮演嗎!
噫!費爾頓你真猥瑣!
小提琴手的號召立刻遭到的身邊女性的白眼。
色情暴力裸露三觀不正的著裝都不許穿!
夏冉敲了敲桌子。
你們是去給小孩表演!不是萬聖節成人秀!
夏冉你真沒情趣。
最後一排的豎琴手笑了。
你沒資格說我,法壬。夏冉頭痛地看著女人故作恬靜的模樣,你小孩都三個月大了,還這麼沒大沒小。
你這語氣跟我爸一模一樣。看來是沒救了。
女人撩了撩耳邊的金髮。
蘇汀真可憐,碰上了一個性冷淡。
我沒有性冷淡。
夏冉咬著牙說。
蘇汀,你要穿萬聖節服裝嗎?
法壬轉而去問旁邊的人。
我會的。蘇汀回答,臉上帶著淺笑,畢竟是萬聖節嘛。
你要穿什麼?海莉看著他,我可以幫你做!
啊這個,我已經準備好了,謝謝你。
是什麼啊?
暫時保密。
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遺憾的聲音。
夏冉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真沒意思。都不偷偷進別人房間的。
漢娜,我不是跟蹤狂。也沒什麼特殊的性癖。
那你要穿什麼?
對啊,夏冉,你要穿什麼?考凱因大聲問,你可是我們僵屍軍團的指揮欸!
我才不是什麼見鬼的僵屍樂團的指揮!
夏冉皺著眉反駁。
我不會穿扮演服裝的。
你太無聊了,指揮。
有人說。
他是在害羞吧。
瑪德琳小聲跟旁邊的女孩交頭接耳。
其實他也想穿就是拉不下面子。
指揮一向是這樣,明明只有二十歲總是擺著一副七十歲的臉。
他都彆扭二十年了,真可愛。
不然你當天使吧!夏冉!
忽然考凱因說。
什麼?
夏冉一時間沒聽清。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巨大的信息量已經讓他應接不暇了。
天使啊!就沖你這個性冷淡的禁欲作風,當天使再適合不過了。
旁人發出笑聲。
支持!
太好笑了吧!
可以可以,我們可以幫指揮做一套天使的袍子!像唱詩班那樣就不錯!
我拒絕。
夏冉沉著臉說。
你要是不穿就失去節日的意義了。孩子們會傷心的。
前排的海莉帶著些遺憾地指責。
你可是指揮,在最顯眼的地方,要是格格不入的話會很奇怪的。
穿吧,夏冉,這可是我們第一次在日本過萬聖節呢!不玩得盡興一點怎麼行!
就這樣吧,夏冉。蘇汀看著他,反正也不是什麼血腥的角色。也沒有暴力和裸露,不是很好嗎?
夏冉環視著整個房間裡的人,已經預見到未來演奏現場地獄景象的他,仿佛一個正常人身處瘋人院的重症病房。
去他的萬聖節。
*
三十一號從早上開始,聖羅蘭孤兒院裡就一直喧鬧不斷。樂團成員起了個大早就到場開始進行草坪上的舞臺搭建,好在孤兒院有個寬敞的草坪,容納下三個樂團的人數都綽綽有餘。男生們為木偶劇的舞臺搭起棚子,女孩子們用南瓜形狀的紙板和巨大的鬼怪貼圖將棚子打造成鬼屋的外觀,並在裡面懸吊上木乃伊和僵屍小人,又在角落用線做出蜘蛛網的效果,看起來有模有樣。
我讓孩子們試穿了他們今晚的演出服,真是太可愛了。他們都是小天使。
海莉與其他負責道具服裝的女孩子們圍在一起,陶醉地討論著自己製作的演出服有多麼好的上身效果。
但你做的不是恐怖的幽靈裝嗎?
夏冉聽後露出複雜的神色。
那是比喻!
他被女孩子們從工作室趕了出去。
下午的時候眾人基本上佈置好場內,開始進行著裝。院長為他們提供了平日的禮拜堂做為更衣室,女孩子們在裡面的房間,男生在外面的大廳更換衣服。
哇哦,兄弟,這血也太逼真了。
鮑爾迪打量著沒了一半脖子的華萊士。
這樣更逼真。
說著華萊士把自己的脖子歪向一邊。看起來就像折斷一般。
那群小鬼一定會被你嚇哭的。
你可以去找珍妮特,她幫我畫的妝。那小姑娘手藝真不錯。
正好,我覺得我還應該在額頭上縫一道疤。
夏冉剛一進門,就被迎面而來血盆大口的狼人嚇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對方大笑著,他嚇到了!
這一點都不好笑,哈爾。
夏冉冷漠地說。
我們基本上都換好衣服了,就差你了。
視線裡戳進一把刀。
考凱因,說好的科學怪人呢。
夏冉看著首席小提琴師血流滿面的裝束。
我覺得插進腦袋裡的刀比較有衝擊力嘛。
對方自豪地說。
我也覺得,換成真的刀就更好了。
夏冉回答。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目之所及妖魔橫行。夏冉覺得自己的腦子又開始疼了。
泰勒。他走到包得嚴嚴實實的木乃伊面前,晃了晃手。
夏冉啊,法國號手朝他擺出姿勢,你看,我很帥吧。
夏冉哼了一聲。用手指拉下了對方眼睛上的布條。
哇!你幹嘛?!
你看得見嗎?
看得見!就算只有一條縫也不妨礙我看東西!
對方抱怨著,要把布條拉回去。
你最好在演奏時看的見樂譜,,木乃伊,夏冉冷冷地說,不然我就當眾把你放進棺材裡活埋。
一些小孩在換好衣服後已經來到了大廳,被裡面的妖魔鬼怪嚇得尖叫連連。
夏冉繞過一個被獨眼怪欺負到大哭的男孩,朝女生的里間走去,那裡還放著他們的樂器,他要去做最後一次的清點。
姐姐,你是美人魚嗎?
一個提著南瓜燈的小幽靈問。
不是。我是塞壬。
法壬回答。
塞壬是什麼?
塞壬是吃人的。
你這樣是會遭天譴的,韋德太太。
夏冉將目瞪口呆的小女孩抱到一邊,趁她還沒有幻想破滅的時候讓一旁的巫女漢娜把孩子帶了出去。
說自己是美人魚會死嗎?
會。法壬臉上帶著調笑,美人魚不吃人,我怕不是要活活餓死。不然你來滿足我?
你想把我也加在赫德森的暗殺名單上嗎?夏冉冷笑,沒門。
真是的,你們這些男人,有色心沒色膽。
我對已婚大媽沒興趣。
你誰說是大媽?!
而且你當只有你家那位有獨佔欲嗎?
青年無奈地說,四處張望著,並沒有看到蘇汀的影子。
要不要見識一下未成年人的恐怖?他像是講笑話一般,帶著一些挖苦的意味,說不定會比你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還要嫉妒,還要心機,還要歇斯底里。
法壬支著下顎眯起了眼睛。抹著紅色鮮血的嘴唇帶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真是撿到寶了啊,夏冉。真羡慕你。
她沉醉地說。
*
開演的前十分鐘,夏冉在木偶劇的後臺看見了蘇汀,那時候他被迫穿上了天使的袍子,背後背著羽毛做的小翅膀,就差拿本聖經去充當唱詩班的學徒了。儘管他極力拒絕頂著天使光圈去演出——因為很蠢,相當的蠢,在他看來是這樣,可最終還是沒能阻擋住服裝組眾人的圍攻。
但當他看見蘇汀的那一刹那,服裝帶給他的羞恥與悲憤很快就被拋到了腦後。
你這是什麼?
噓——
蘇汀小聲說。
啊?
我是Ghosty。
什麼東西?
如你所見的這樣。
這個看起來就僅僅是披著白色床單的簡陋幽靈轉了個圈。
夏冉毫不掩飾自己看智障一般的眼神。
這就是你的變裝?
是的。
床單上的兩個黑窟窿後的眼睛眨了眨。
效果很好。
確實很好,真是一點都嚇不到人。
夏冉酸溜溜地說。
蘇汀上下打量著他,儘管被布遮著,但夏冉似乎能感覺到他在微笑。
夏冉,這身衣服很適合你。
他說。
我不會跟你說謝謝的。夏冉說,我討厭萬聖節。
別這樣。
Ghosty用床單戳了戳他的手臂。那是蘇汀經常安慰他的動作。
祝你玩的開心,天使。
他輕聲說。
*
那晚觀看木偶劇的孩子們都看見了金色的挪塔。夏冉站在幕後,看著蘇汀蹲在孩子們中間,手裡的提線木偶跟著他與孩子們的合唱做出誇張的舞動。王子拿起劍朝著巫女揮砍,美麗的公主切下幕布後變成了一頭毛驢,蘇汀跟著旋律唱著,歌聲混著金色的挪塔回蕩在他們搭建的鬼屋中,就像黑夜中精靈的翅膀,又仿佛彼得潘航船留下的星軌。有的孩子向那些星塵伸出手,很快它們就如流沙一般在他們的手指間消散。
最後王子將公主變回了原樣,皆大歡喜的結局裡,所有的樂器都放下了。萬籟俱靜。在主人公對視的場景中,夏冉拿起口琴,銀色的挪塔加入到蘇汀的歌聲裡,仿佛銀河抬起金色的鹿群,從這群孩子最美好的夢中飛馳而過。
蘇汀回頭看著他,儘管昏暗的後臺他們誰也看不清彼此,只是模糊的視野裡一個白色的身影,蘇汀就像個孩子,似乎他才是那個惡作劇了的人,披著自己的床單在某個夜裡從房間裡出逃,像個笨拙的幽靈,一頭鑽進魔法的樹林,一路奔跑,一路唱歌。
這個節日讓所有的人都成為了他們最想成為的樣子。雖然只有一天。魔法的持續也不過到午夜十二點。但這又怎麼樣呢。
夏冉想。
灰姑娘已經見到了她的王子。這已經成為她一輩子最美麗的奇跡。
*
演出到晚上十二點完美的落下了帷幕。大家收拾了舞臺,整理好樂器,並給在場的每個孩子分發了糖果。
接下來就是成年人的時段了!
要去泡吧嗎?今天據說繁華街那邊有超多美女!
有大胸護士嗎?
誰知道呢!
啊也帶我一程!
眾人吵吵嚷嚷,幾人擠在一輛車裡,浩浩蕩蕩地就要向目的地進發。
夏冉,考凱因從車裡探出頭,你不去嗎?
我有事。
夏冉頭也不抬,滑開手機屏鎖,看見上面傳來的簡訊。
嘖。
考凱因發出一聲感歎。
難得過節,你就不能興奮點嗎?跟你的小未婚妻去找點樂子,不要整天一副死人臉。
我在後門等你。
蘇汀傳來的簡訊上這麼寫。
夏冉回了一句好,就把手機收進口袋。轉身朝自己的車走去。
喂!你聽見沒有!
考凱因沖他喊道。
夏冉頭也沒回,掏出一直收在外套夾層的兩張票舉起來隨意地揚了揚。
切。
看清楚後考凱因笑了,在一片催促聲中發動了引擎。
這個悶騷男。
夏冉把車開到院子後門的時候老遠就看見蘇汀頂著那塊可笑的床單站在路燈下,光源從上面打下來透著一種某種古埃及神靈的神秘感。
等他停下來,對方很快的鑽進了後座。
你還披著這個幹嗎,Ghosty。
夏冉故意加重了最後一個詞。從後視鏡看著蘇汀,帶著些嘲笑。
脫了吧,我們要去看遊行了。你這樣太顯眼了。
蘇汀唔唔地含糊答應著,手腳並用地把變裝從頭頂掀掉。
夏冉猛地踩了一腳刹車。
沒系安全帶的蘇汀被他這一腳直接從後座扔到了前面。
……你在幹嗎?嘶,好痛。
蘇汀捂著被撞疼的額頭,一邊抽著氣一邊縮回後座。
這是什麼?
夏冉看著後視鏡。
什麼什麼?
這是什麼?!
這次駕駛座上的男人直接回過了頭。
啊,這個嗎?
蘇汀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腰,往下是包裹著臀部的皮質短褲,紅黑條紋相間的過膝長襪包覆住少年修長的腿,腳上踩著紅色的長筒靴。
等一下。
少年想起什麼,從一旁的背包裡翻出紅色的惡魔角帶上。
夏冉驚恐地看著他,就像自己的車後座上坐著一隻哥斯拉。
這是什麼?
他問了第三次。
這是我的變裝啊。
蘇汀朝他露出了微笑。不是平時的那種,而是帶著一絲挑逗性和性暗示。
海莉幫我製作的特別版。她還告誡我一定要在演出結束後才能給你看。她說這個是惡魔。你是天使,跟你那一套很配。
夏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後面的來車已經開始鳴笛催促了。
所以你一整晚,在那塊破布下面都穿著這個?
是啊。
鳴笛聲越來越多。
操。
夏冉轉身坐回去,一腳踩下了油門。
這好像不是去中央通的路,蘇汀從窗戶看出去,疑惑地問,夏冉,你開錯了嗎?
我們不去了。
為什麼?
蘇汀有些失落。
但票…
你穿成這樣怎麼出去?!
夏冉呵斥道。
回去給我把衣服換了!
但今天是萬聖節。
去他媽的萬聖節!
夏冉,蘇汀沉默了很久,最後把身體探到前面,他打量著夏冉的側臉,又往下看,過了一會,他慢慢地坐回了後座上。
夏冉。
他又叫了一次對方的名字,了然地說。
你…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