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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adult

  他的家族禮儀告訴他不能夠跑步,不能夠大聲交談,遇見年長者要問好,遇見幼小的生命要伸出友誼之手。

  啪地一聲他打下正準備伸向蝴蝶的另一隻手。

  綁著麻花辮的女孩子眨著圓滾的大眼像是隨時要哭出來。

  夏冉已經不記得他說了甚麼,那個女孩子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哭了出來。在那之後的事情他更記不清了,只記得在晃亂中張開鱗翅的成蟲像是撒落一地的粉末,欲蓋彌彰的裹住不夠清亮的記憶。

  我做錯了嗎?

  你覺得你做的是對的事情嗎?

  嗯。

  那就是對的了。

  那時候尚且比他高的少女蹲下來看著他棕色的眼睛。接者彎出了一雙漂亮的、月牙似的眼睛。

  只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樣。

  少女捏住他圓潤的臉頰,印出紅色的指印。你有看到剛剛來的爺爺嗎?他是那個女孩子的主治醫生,記得下次見面要打招呼。

  嗯。

  草地柔軟的承載住他的重量,遠處傳來的鐘聲在風中共鳴,他看見棕色的髮絲盪出圓弧。

 

 

  磁磚將商店空間分隔成視覺的幾何,明晃的燈光落在青年臉上,眼下的黑影分不清是睫毛的陰影或是長期作息顛倒所造成的影響,自動開啟的玻璃門在他背後關上,陷落眼底的日光燈使他皺起眉頭,邁開腿走向他已經熟悉的位置。牛津鞋底落在磁磚上發出不小的聲音,店內不多的顧客朝他露出被打擾一般的厭煩神色,他視若無睹地維持著腳步,踩在落點般巡繞不大的空間,直到走回櫃台。見過他幾次的店員朝他露出笑。

  「晚安。也是微波嗎?」店員熟練的一一刷過條碼,找回相應零錢的同時朝他搭話。「你是新來的嗎?」

  「……嗯。」微波爐的數字還在二位數。

  「你的日語講得很好,不過不是日本人吧?之前待在其他地方嗎?」

  他的視線透過睫毛落在微波爐上。「之前在歐洲待過。」

  「這樣啊,是因為時差的關係嗎?你是來旅遊……」

  嗶。

  「麻煩你了。」

  他將手抽出口袋,伸手接過話很多的店員所遞出的提袋。

  「謝謝光臨。」

  待青年走出店外後,他抬起手錶,「每次都這麼晚才吃飯對身體不好啊。」

 

 

  晝伏夜出的習慣與說是他還未適應這裡的時差,或許該說這是出於他本人的愛好比較妥當。避開炙烈的陽光,彷彿行走在底下就會蒸發一樣的臉色,被姊姊嘲笑比女孩子還要白的膚色,尚且因為日本還有深夜的便利商店才不至於要他自己開伙。他用指腹撕開因為熱氣而軟下的塑膠膜,舀了一匙將米飯裹住的蛋包送入口中,食物的氣味透過咀嚼在唇齒中發散,偶爾有沾在嘴唇上的醬汁也被他抿去,青年垂著腦袋動作緩慢地吃完蛋包飯,緩慢地收拾垃圾扔進垃圾桶裡後離開這間商店。

  這是夏冉來到日本的第三天。

  公司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日本有那種地方,用一紙文書決定在亞洲的巡演,首站就是日本。作為樂團指揮他比眾人早了一個禮拜抵達這裡,卻沒有前往目的地報到,而是在日本的精華地段住了三天。

  「我在等人。」

  夏冉在又一個人推著酒杯坐下來時翻了白眼,嗆人的香水味纏在他的衣服上,混雜著酒氣讓他反胃。對方──他甚至沒看清楚是男人還是女人──才離開不久,又是一雙高跟鞋停在旁邊。

  「你小時候明明就很可愛。」

  姍姍來遲的夏蔚將落在肩頸的長髮撥開,伸出漂亮的手指:「兩杯可樂。」

  「你覺得可樂比酒精健康嗎?」

  「我明天有一台刀。」她將酒保端上吧檯的杯子推給夏冉:「再說了,那些人可以從艾菲爾鐵塔排到香榭大道。」

  夏冉接過碳酸飲料,讓它滑過喉嚨最終進到胃裡。「剛開完學術研究會嗎?」

  「董事會。」

  「夏醫師連一群年過半百的老頭都搞不定了嗎?」

  「他們可是掌握著討人厭的派系鬥爭啊,夏指揮。別以為在德國我就管不到你了。」

  夏蔚將杯子握在手中,盈盈的光沉浮著黑色的液體,昏暗的光線看不出倒映的光點。

  夏冉嘆了一口氣,舉手叫來酒保:「一杯馬丁……」

  「兩杯威士忌加冰。」

  「喂……」

  女性接過酒杯毫不遲疑,讓酒精滑過喉頭,在夏蔚要接者喝下第二杯時候夏冉伸手搶過酒杯。「什麼事情?」

  她看夏冉沒有要將酒杯給她的意思,搖晃著腦袋斜靠在夏冉身上。「……有件事要你幫忙。」

  「除了賣屁股都可以。」

  聽見夏冉的一本正經,夏蔚笑出口,漂亮的大波浪捲纏繞著溫熱的酒氣映進夏冉眼底。夏冉想,從他懂事以來他就總是看著這個弧度垂在眼前,伸出手就能被柔軟的捏住,那像是這個女人全身上下最柔軟的地方了。

  「醫院這個季度的資金有缺口,爸認識的一個老爺爺……你可能也見過,說他可以幫忙補上。」

  「條件呢?」

  夏蔚這一次停頓了很久,才抬起頭看向夏冉。

  「你這輩子有怕過什麼嗎?夏冉。」

 

 

  夾著紙條的細白手指伸到他眼前。

  這是他的地址。

  夏冉將紙條收進口袋,枕在肩膀的夏蔚換了一個姿勢,吐息間帶著淡淡的酒氣,她擦了香水,夏冉不討厭這個氣味,不張揚不濃烈,只有在她姊用一種親密的姿勢依靠著他的時候才會聞見。

  你們團也是要去那個地方,挺好的,順便去見見那個孩子。他一個人住在那邊也很寂寞。

  我們答應人家爺爺要好好照顧他,記得不要一見面就兇他,人家還沒成年呢。

  未成年?

  嗯?剛剛沒有告訴你嗎?別擔心,人家是個好孩子,跟你不一樣,脾氣好得多。

  那個爺爺知道妳調查他孫子嗎?

  他的病歷就在我們醫院呢,照片看起來挺乖的,一看就跟夏小少爺不一樣。總之人家小你三歲,不要欺負他了。

  高跟鞋踩出的每一個落點都吸引著夏冉的目光,他從以前就看著夏蔚,知道的她走路的樣子,笑起來時臉上的肌肉,也聽她唱過歌。夏蔚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他想,也許他跨越半個地球就是想見她一面。

 

 

  你喜歡蝴蝶嗎?

  沒有。

  生命很脆弱,漂亮的生命也是一樣的重量,不論是出於善意或者惡意,沒有人可以守護另一個生命。

  您不也是在守護生命嗎?

  我只是在盡己所能地看照著,等他走過這段路,走得足夠遠了,再也見不到的時候就是我的盡頭了。

  那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干涉了。

 

  夏冉其實並不在乎一隻蝴蝶。

  他不過是想看牠飛起來而已。

 

  他抬起頭,一片混亂中看見那隻蝴蝶灑下粉末,在陽光中像是墜落的金箔隨著風四散在視線所及的所有角落。

 

  柔弱的生命並不如同他所看見的樣貌,溫和,婉轉,與世無爭,直到惡意面帶微笑地接近時才懂得反擊,他所看見的不過是生命所展露出來的、無傷大雅的一部分。他從未覺得自己能負擔起生命的重量,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於此前行,也許他會在蛛網下看見殘缺的鱗翅,那終究非是他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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