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按下門鈴後房間裡很快就有了動靜,蘇汀站在門口耐心地等待了幾分鐘,他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拎著一個圓柱形狀的塑膠糖果罐子,在蓋子的部分有若干個細小的孔洞。
所以就是這傢伙。
幾分鐘後道格·諾瓦克指著他手裡的東西說,男人頭髮淩亂,帶著明顯惺忪的睡意靠著門檻。
是的。
蘇汀把糖果罐遞過去,萬聖節快樂。道格。
萬聖節快樂。
男人咕噥著接過,把蓋子打開。
哦真棒,這裡有只刺蝟。我看看,嗯…它一定是巧克力味的。
準確說,它的顏色確實是巧克力色。
謝謝你,蘇汀。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萬聖節禮物。
你喜歡就好。記得每日三餐半勺貓糧,墊子一天一換。
蘇汀拿出手機,不出意料的看見螢幕上一條未讀短信。他點開很快地掃了一眼,又關上。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它放出來溜一圈。蠟筆很懶。它不會走太遠。如果不見了,記得去沙發下找,它很喜歡躲在那。
嗯哼。男人伸手去戳了戳罐子裡的東西,它為什麼在發出奇怪的噴氣聲?
那是因為它生氣了。
哦。
道格把手收了回去。
真有趣。
謝謝你幫我照顧它。兩天後我來接它。
你是晚上的飛機?深夜航班?
嗯。夏冉在催我了。
去哪?
夏威夷。
這個季節?
蘇汀不置可否。
這個季節的夏威夷並沒有多冷。
你確定要穿著工作服去度假?
道格上下打量他,實話說你這套穿上飛機讓你像個出差的工作族。
我帶了泳褲和沙灘拖鞋。
隨便你吧,祝你們旅行愉快。我還要在你走之後回去抓緊最後的半個小時補覺。道格朝他擺擺手,快去吧。
會給你帶土特產回來的。
耶咿。
男人舉起雙手。
蘇汀跟他和糖果罐輕輕擊掌。不出意料的,罐子裡再次發出哧哧的噴氣聲。
也祝你週末愉快,道格。蘇汀微笑了一下,還有蠟筆。
02
深夜航班的候機大廳裡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人。
蘇汀不是第一次乘機,他有過幾次的飛行經歷基本上與他的工作有關,或許就像道格所說的,他每次的出差都像一個就職白領,穿著整齊的西裝,衣物簡單而整齊地擺放在素色的行李箱裡,一絲不苟的頭髮與同樣毫無破綻的臉。這樣沒什麼不好的,有時候蘇汀想,他讓自己在人群中像個普通人一樣站著,這比什麼偽裝都要安全。
我準備過安檢。
我們在三號檢查口,電話那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我看見你了。
我沒看見你。
左邊。
什麼?
一隻手從他旁邊伸過來,摘掉了他左耳的耳機。
蘇汀看著眼前的青年,他花了幾分鐘才從對方的臉上捕捉到自己熟識的,某種也出現過在夏冉臉上的那種不耐煩的神色。
…你怎麼穿成這樣?
你怎麼穿成這樣?
夏冉反問他。抓住他的領帶,手指勾下他的領結。
No tie in Hawaii.
嗯?
入鄉隨俗,蘇汀。打領帶的城市人到了島上只會顯得像個傻瓜。
穿著印有熱帶水果的水藍色花襯衫的卷髮青年朝他舉起領帶晃了晃,撥開行李箱的密碼鎖,拉開拉鍊將它塞進去,並一把將自己的蛤蟆墨鏡推到頭頂。
把你的工作服脫下來,不然我就讓它們永遠留在機場的垃圾桶裡。
夏冉瞪著他,沉下聲音。
蘇汀看見愛麗絲站在夏冉身後,朝他做了個鬼臉。
但是飛機上的冷氣很冷…
到了飛機上我會讓乘務員給你毯子,你想要幾條都行。
過了安檢後青年不由分說地拉過蘇汀的行李箱,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
現在閉嘴去換衣服。
蘇汀被推進殘障專用的廁所隔間後夏冉跟進來,直接反鎖了門。還好機場隔間足夠寬敞到放下行李箱,兩個男人面對面地站著才不至於到摩肩接踵的地步。
我覺得你把愛麗絲獨自留在外面不太好…
把她帶進男廁所難道就很好嗎?候機大廳足夠安全了,她沒那麼笨。夏冉拿出兩套衣服,思考了半晌,挑了那件橙色印著鳳梨的襯衫。
還站著幹嘛?
全部都要嗎?
全部,上衣,褲子。
夏冉,我不喜歡橙色。
那真遺憾。我很喜歡。把衣服脫了。
蘇汀沒說話,動作十分緩慢地開始解扣子。
十分鐘後他們從廁所裡出來,一個對著便池小便的墨西哥男人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眼神。
愛麗絲照看著行李,遠遠地看見夏冉,揮了揮手裡的霜淇淋。
就像個迷你版的自由女神像。
蘇汀默默想著。當然,僅限於看上去的程度。這小妮子一肚子壞水。
這套很適合你,蘇蘇。
愛麗絲說。她穿著白底藍色碎花的小連衣裙,戴著一頂帽沿上有熱帶紅花的草帽。穿著腳踝後帶有蝴蝶結的白色涼鞋。
謝謝你,愛麗絲。你也很好看。
蘇汀禮貌地回應。
夏冉,這個霜淇淋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看?
愛麗絲朝夏冉舉起自己舔了一半的霜淇淋。
我再去買就好。夏冉看了蘇汀一眼,你要嗎?
嗯。
顧著行李。
蘇汀點點頭,看著夏冉離開座位。這時候愛麗絲臉上的微笑已經收了起來。
鳳梨很蠢。很配你。你該一直穿著它。
趁著夏冉到便利店購買霜淇淋的間隙,女孩補充道,沖他不懷好意地一笑。
反正是夏冉的衣服。你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這個待遇了。
蘇汀戴上耳機,緩慢又一字一頓地說。
你知道嗎,夏冉衣服上有他的味道。
愛麗絲小巧的臉上瞬間變色。她漲紅了臉,騰地從座椅上起身。
你這個變態!
彼此彼此。小碧池。
蘇汀打開夏冉給他的墨鏡盒,對著光看了看,是酒紅色的鏡片。他拉下自己鴨舌帽的帽沿,帶上墨鏡,推高了耳機音量。
03
夏冉在調派到紐約之前一直都在夏威夷分部,蘇汀在第一次見過他之後就知道了,這個沒給過別人什麼好臉色的青年在一個愜意的度假小島上生活的足夠滿足了,忽然某一天總部就把這樣的一個人調到繁忙擁擠的紐約,跟現代化的鋼筋水泥與摩登高樓為伍,朝九晚五的在沖天的汽車尾氣與陰霾裡來去,無論是誰都不會有多喜歡這份人事調動。
紐約不是我的地盤,夏冉說,這裡才是。
蘇汀躺在躺椅上,在遮陽傘下咬著吸管,看著陽光下色彩繽紛的比基尼,翹挺的臀部與飽滿的乳房比比皆是。
這裡才是。唔。真難想像紐約已經下雪了……
他一邊應著,忽然喝了一口就停了下來。
……真好喝。
蘇汀不由得感歎。
這裡是夏威夷啊,不然呢。
這是我人生中喝到過的最好喝的果汁。
嗯,合情合理。
夏冉點頭,朝著小黃鴨游泳圈裡吹進最後一口氣,塞緊氣塞。
好了。拿去玩吧。
謝謝!夏冉陪我去游泳吧!
愛麗絲已經換上了泳裝,是黑白灰三色的蛋糕裙樣式。她抱著自己的游泳圈,另一隻手拉著夏冉的防曬外套。
可以,但只能在靠沙灘的淺水區遊。
好。蘇蘇要來嗎?
雖然這麼問,但小姑娘的眼神兇狠地像是他沒有權利說“要”一樣。
蘇汀看著他們,想了想說算了吧。
這裡不用照看什麼東西。想去游泳就去吧。
夏冉疑惑地看著蘇汀說。
夏冉我們快去游泳,快點!人越來越多了!
愛麗絲催促道,生怕蘇汀下一秒改口一般地把夏冉往海邊拖去。
愛麗絲!你不要跑那麼快!喂!
他再次回頭看了眼坐在躺椅上的蘇汀。
快去吧,夏冉。別讓小公主等急了。
蘇汀對他說。
不要闖禍。
最後夏冉留下四個字離開了。
蘇汀在遮陽傘下坐了很久。他把果汁上插著的小傘拿在手裡,像竹蜻蜓那樣搓著傘柄往上拋,再看著它從空中落下。他反反復複地玩了幾次,不亦樂乎的模樣讓幾個女孩子停下來注視他。
其中一個金色長髮的女孩走上前,用英語向他搭訕,他聽了幾句,明白她們想約他一起去衝浪。
你會衝浪嗎?女孩問他。他說他會,不過不常玩。
你一定不是本地人。你住在不靠海的地方嗎?她思考後說。
差不多吧。不過我平時要工作,忙到沒什麼時間休假。
夏威夷是個好地方,異鄉人。女孩對他展露微笑,既然來了,就好好享受這裡的一切吧。時間和大海都是你的,鳳梨先生。蘇汀喜歡她的說法,他看著女孩向他伸出的手,握住了那只手。
他們在海上衝浪,又遊了一會,凱莉稱讚他的水性很好。看起來並不像一個長期生活在大陸的人。蘇汀說你和你的朋友們也游的很不錯。女孩笑了,她說她們是本地人,從小在海裡長大。
海洋和宇宙很像。在這兩個地方,重力都不太行得通。他在美國青少年太空署訓練營裡花了很長的時間去適應水下生活,宇航員的考核中,無重力狀態下的漂浮與移動是他們終生課程。太空署在那裡建造了一個水下太空站的一比一模型,為了讓學員儘快適應太空作業,他們的眾多訓練都與聲音隔離,浸泡在水裡,蘇汀到現在都不難回憶起自己首次下水的經歷,那個驟然安靜的世界,只有自己在氧氣罩後的呼吸與胸腔裡秩序的心跳是唯二的聲源。他喜歡這個記憶。他曾經想,如果他能有一輩子的時間留在太空,他或許會更加愛惜他自己的生命。
女孩子們後來邀請他去海灘另一頭的咖啡小屋休息,他謝絕了,說自己不能走的太遠,自己還有朋友在這裡。她們有些遺憾,但還是向他道謝,並希望他能多在島上留一些天數,蘇汀說他會的。他在準備上岸前就被一個人在水裡拖住。
已經傍晚了,夕陽的餘暉映照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太平洋泛著橙黃色的波浪。蘇汀站在淺水區,腳下的海潮推上來,又從小腿間退去,腳趾間柔軟的細沙輕柔地舔舐著他的皮膚。蘇汀扭頭看著身旁的夏冉,對方臉色不是很好。
愛麗絲呢?
撿貝殼。在那邊。
你好像很累。
我很久都沒有游泳了。
你該把坐辦公室的時間騰出來多運動運動。
說的真簡單。
蘇汀看著夕陽。陽光將他的黑髮漂染成溫暖的橙色。
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我跟你說過不要亂跑。
你只說不要闖禍,夏爸爸。
蘇汀揶揄。
我很乖。
你那是萬眾矚目。女孩們是不是愛死你了?我看她們把你眾星拱月般的圍著。
夏冉,你在酸什麼?
對啊我在酸什麼呢。年輕小夥子和我這個帶小孩的家庭主夫可不一樣。或許再過幾年我就只能在水上游樂園那種地方,成為淺水區帶著游泳圈和小孩的大腹便便家長中的一個。
夏冉,你才二十六歲。
我寧願我已經六十六歲了。這樣我就能退休了。這是我一輩子的夢想。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
夏冉,陪我游一會吧。讓你的朋友去照看愛麗絲。
你還知道我有朋友嗎?
那個賣蝦仁炒飯的?
他只是我以前在這裡的線人。
別害羞了,夏冉。我看得出來你們關係很好。
蘇汀伸了伸手臂,做了幾個拉伸運動,開始熱身。
蘇汀,我不想游。我很累。
五分鐘。
蘇汀說完,便一路跑進海裡。
夏冉歎了口氣。脫了外套扔在沙灘上。也跟著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