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在這個位置。”
膚色黝黑的通訊兵說著,向通道深處指了指。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大概半個小時之前,我們剛剛下到地下準備進行維修勘察,就是那個時候看見的。”
對方確有此事一般的信服神色令詢問事件經過的政戰兵露出了頭痛的表情。他手裏的鉛筆在巴掌大的記事簿上草草地寫了幾筆,就把本子合上,跟著筆一起放進了腰間的小包內。
“這就有點麻煩了。通訊兵,你好好回憶一下,你確定你看見了醜?”
被這麼詢問的那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什麼意思?你在懷疑我說謊嗎?”
“醜可是有很多年都沒有在人類居住區出現了。”政戰兵接著解釋,“這麼明目張膽地在人類的地盤上破壞電纜,這樣會不會太反常了?難道沒有其他的可能嗎?據我所知,自從上個月到了梅雨季節,有很多老化的地下電纜滲水,也有牆壁出現空洞和生蟲的狀況。”
“這絕對不會是什麼老化或者蟲蛀...”
“你憑什麼這麼確信?”
“就憑我們是通訊兵,政戰班的白癡。”
冷不丁地另一個聲音插進來。聲線沒什麼起伏,雖然態度不是那麼好。
“啊?你說什麼?”
政戰兵皺起眉。
“不同個體破化電纜會有不同的結果,不同的裂口,你以為蟲子會啃的和刀切一樣整齊嗎?”
從一開就一直蹲在原地,對周邊的談話恍若無聞的另一個通訊兵,這時候才搖搖晃晃地撐著膝蓋站起來。他一邊說著,慵懶地靠上牆,好像多出絲毫多餘的力氣都會覺得浪費。一頭棕色的捲髮隨意地翹著,看起來並沒有怎麼打理過。身上的軍裝也穿的鬆鬆垮垮,整個人顯得削瘦不少,袖子為了作業方便,乾脆就卷到了手肘上。與他的同組隊員的膚色倒是截然相反,裸露在外的小臂是略顯病態的蒼白色。他抬起眼,面無表情地看向旁邊幾個政戰兵,眼眶下積著濃重的黑影,這樣的凝視讓離他較近的幾個人不由得驚了一下。
“你們不斷地問,‘憑什麼’,又說,‘怎麼可能’,就在你們婆婆媽媽的東拉西扯的時候,那東西早就跑的沒影子了,就算有,也被你們弄沒了,到最後難道你們要把鍋扔到我們頭上不成?”
“通訊兵,你這是什麼態度?”另一個政戰兵反問,“你們這群人可是完全沒上過戰場的。連真正的醜都沒見過呢,誰能保准是不是你們看錯了?”
“你們可以不相信我們的眼睛。但你們沒有不能不相信證據。”
那個通訊兵朝地上的電纜抬了抬下巴。
“自己看。”
“哈,就這個...”
“就這個?”
蒼白的通訊兵笑了。不過那笑容實在說不上友善。
“所以我說政戰班都是白癡...唉,你們居然敢在通訊兵最擅長的領域懷疑他們的能力?而且這個領域你們還一竅不通,你們拿什麼資本來嘲笑我們?”削瘦的年輕人聲音懶洋洋地,話語卻尖銳地嘲諷著,“一群門外漢來指責一個專家給出的結果,你們的智商都被自己的黑器吃了?”
這一連串的諷刺終於激怒了幾名在場的政戰兵。
“你他媽再說一遍,誰是白癡?!”
“欸等一下,不要打架...”
“一邊去!”
一個矮小的政戰兵似乎還保持著理智,他想要勸架,但被人推到一邊。
“臭小子,你一個修理工這麼嘴賤,是不是欠人教訓?”
方才跟著起哄的一人此刻也加入了進來,活動著手指關節,“咯咯”地準備揮出一拳。
“通訊狗,先揍他丫的!”
“媽的,揍他!”
窄小的地下管道裏人聲喧嘩,氣氛炒到了頂點,終於有人先動手了。
“砰!”
一聲巨響。但這並不是拳頭打在肉上會有的動靜。
原本沖著夏冉而去的那只手臂被人握住,後帶,猛然被截斷的力道使得那名政戰兵不由得重心偏離,他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傾斜,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一人的腳乾脆俐落地踹在他趔趄的腳腕上,這名人高馬大的士兵瞬間倒地。
所有人都安靜了。
夏冉靠著牆,手放在腰後,他一時間還沒從變故中回過神來,只是愣愣地看著腳下狼狽趴著的政戰兵。
“喂!蘇汀!你幹什麼?!”
地上的人惱羞成怒地喊道。他帶著一身灰憤憤不平地爬起來,卻沒有朝對方動手的意思。
“你他媽難道沒聽見這混小子怎麼罵我們?!”
剛才將這人摔倒在地的年輕人沒有理會同班的咆哮,只是朝夏冉徑直走過來。他的身高比夏冉要高那麼一點,同樣是東方人的樣貌,不過是更加典型的黑髮黑眼,發尾帶著微翹,但打理的很乾淨。
夏冉跟那人相互對視了幾秒。然後年輕人伸出手,繞到腰後,握住了他繃緊的手臂。
他把他的手舉起來。眾人這時候都看清了,這個通訊兵的手裏捏著一只螺絲起子。
“一個肚子開花,一個軍紀處理。最後都被撤銷軍職,以在軍隊實施暴力為由終生剝奪參軍資格。”
那個人一字一句地說。語氣沒什麼情緒,只是就事論事地陳述事實一般。
“這就是你們想看的結果。”
他放開夏冉的手臂。朝著其他人問:
“現在還有誰想試試?”
其他的政戰兵面面相覷。
“雷歐。”
“啊,是!”
站在最外面的矮小的政戰兵回應。
“你把人都帶上去吧。我一個人查查線索足夠了。有消息會通知你。”
“...蘇汀。”
“沒關係,阿曼達那裏我會單獨去說。...另外,”那人重新看向夏冉,“通訊兵,你需要向上級反映嗎?”
“啊?”
“關於你今天跟政戰班起衝突的事情。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和雷歐會當你的證人。當然...”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你自己也是責任人之一,到時候要付一半責任。”
死魚眼的通訊兵聽了果斷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啊,好麻煩,上報什麼的,還要被人問七問八寫檢討,麻煩死了。我不要。”
“誒?你可是被欺負了啊,這沒關係嗎?”
被稱作雷歐的小個子有些難以置信。
“太麻煩了。很煩人啊。”
蒼白的通訊兵皺著眉回答,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色。
一旁同組的通訊兵無奈地歎了口氣。
“唉,就知道他是這個德行...”
“是啊,完全不意外呢。”
另一個通訊兵跟著附和,無可救藥地看著事件的導火索。
“要是沒什麼事情了就給我滾開,與其跟你們這些白癡說話,還不如工作來的愉快。”
捲髮的青年嘟囔著,繞開其他人,重新走到破壞的電纜旁邊蹲下來,從旁邊的工具箱裏開始翻找東西。
一雙靴子停在他跟前。
“喂,煩不煩,都說了不想找你們麻煩了能不能放過我?”
他沒好氣地抬起頭。
“醜往哪個方向去了?”
只有那個黑髮的年輕人一個政戰兵站在管道裏。其他人似乎都離開了。地下安靜了不少,說話聲音不大都能聽見回音。
“從這裏往前,在第一個分叉處右轉。到了那邊跟著電纜走,被它破壞的地方會留下很深的一字形切口。”黑眼圈濃重的青年指了指自己腳下的電纜,“差不多就像這樣。”
“我知道了。”
蘇汀說完,低頭檢查了一下腰上佩帶的太刀和通訊器,就往通道深處走去。
內部空間狹窄,不過還算明亮,牆壁上的燈也依舊完好。他仔細地打量四周,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了牆壁上方留下了一絲細小的刮痕。斷斷續續地。
仿佛是什麼金屬用力劃過的痕跡。
他心裏有了一些確定。
“啊——等一下。那個政戰兵——”
通道後方傳來聲音,故意拉長的呼喊回蕩在管道裏。
夏冉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才看見人,對方站在原地檢查什麼,似乎並沒有理會他的到來。
“喂,好歹給個回應吧。這地方這麼大。”
“就是因為大,給了回應也都是回聲,沒什麼用。”黑髮的青年朝他回過頭,“反正路是你指的。你知道怎麼走。”
“真難得。居然能碰見一個帶著腦子的政戰兵。”
對方聽了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啊這個。”
通訊兵喃喃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對講機。
“這裏的通訊信號一向不好,你帶著的那個是軍部的一般設備,估計到這裏爬不上用場。用我的好了。”
“那你呢?”
“通訊組一般都是集體作業,不會離的太遠。我借別人的就行。”
沉默寡言的政戰兵看了他很久,最後說了聲“謝謝”。
“你這麼看著我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很討厭政戰班。”
“啊當然,政戰班都是白癡。”夏冉陳述道,“沒有腦子的動物總會在體力上試圖耀武揚威。”
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眼前站著的就是他們的一員。
蘇汀也沒生氣,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喂你不要總是什麼都不說地看著別人啊。很滲人。”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最後那個政戰兵開口了。
“說。”
“罵人究竟是你的個人特點,還是你們通訊兵的天賦技能?”
死魚眼的通訊兵蒼白的臉上終於在這個時候有了一點血色。
“喂你這傢夥...是在嘲諷我嗎?”
黑髮的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真是絲毫的誠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