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謝謝您今日特定來一趟,」班主任看著表單上所填寫的稱謂,猶豫了一會才接著開口:「夏先生。」

  夏冉已經想不起來他上一次進來教職員辦公室是在什麼時候了,但是以監護人的身分來無疑是第一次。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跟他結成婚姻的人是個切切實實的高中生,還在念書上學也許還有甚麼自己的愛好;而他跟蘇汀的關係不只是一紙文書的白紙黑字,而是確實地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角色。

  「有什麼事情嗎?」

  「是關於蘇汀的學籍認證。」她將一份信封推向夏冉面前。「他之前的入學紀錄需要本人或者監護人親自去領取,雖然他說不要讓您知道,但是不論如何您都是他的監護人,我認為您還是有知情的必要。」

  「蘇汀之前……因為一些原因轉學過來,那份資料依照規範被保護著沒有流出,我也只是大略聽過一些傳言,如果蘇汀願意向您開口是最好的。」

  「小孩不想告訴我嗎?」

  「啊?嗯,蘇汀是這樣希望的。」小孩?

  「我知道了。只要把原學籍拿過來就好了嗎?」

  「是這樣的,麻煩您了。」夏冉的動作很快,聽見她的回覆起身就要離開,班主任猶豫了一會叫住了他:「夏先生。」

  青年回過頭,他的年紀介於少年與世態老成之間,直挺的背脊削下橙色的夕陽,光暈落在身周打磨這個人的所有銳氣與自負。

  她低頭看著蘇汀填寫在配偶欄上的名字。

  「就麻煩您了。」

 

  蘇汀回到夏冉的公寓又過了三十分鐘夏冉才進來。

  那時候蘇汀還坐在客廳,猶豫著也許他應該要做些甚麼用以回饋夏冉──扣除他們在醫院的那次見面,他的確不是什麼太差勁的人。至少他給自己準備了一間房,也讓他有自由出入的權利,即使是因為交換的緣故他也做得足夠好了。

  在他看見夏冉進門愣了一下,就他觀察夏冉要是沒有工作都會在房裡睡到夜晚才起床。

  「夏先生。」

  蘇汀想了一會提議:「您吃過晚餐了嗎?」

  夏冉很少會在他的活動時間看見蘇汀,大部分他們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裡,即使偶爾在客廳遇到,蘇汀會表現出十足的禮貌向他打過招呼之後回到房內,大概是作業之類的,高中生要做的事情跟他記憶中差不了多少,除了那時候他還要參與演出之外,幾乎不會有什麼變化。

  「小孩,我去過你們學校了。」

  蘇汀像是沒聽見一樣檢閱儲物櫃,拿下掛在牆上的鑄鐵鍋注入清水,在等待清水煮滾的同時一邊拆除義大利麵的包裝袋。

  「我明天會去幫你拿舊的資料。」

  「不用麻煩了。」蘇汀將嘴唇抿成一條線,雙眼盯著逐漸滾起的水泡。「我自己去就好。」

  「我沒說你可以請假,給我去上課。」

  「夏先生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不需要特地去。」蘇汀在煮滾的熱水中放入麵條,被熱氣蒸軟的麵條逐漸垂入水中,最後被不斷冒出的白色氣泡所掩蓋。

  蘇汀回頭看向夏冉的眼睛。

  「我回房了。」

 

  夏冉注意到蘇汀幾乎不曾移動過房外的物品。不論是牆上的擺設或者是廚房的杯子,所有屬於他的個人物品都放置在他的房間內,像是這個地方還是夏冉個人的居所,自始自終都不曾多出另一個人。

  夏冉從冰箱中拿出番茄,從刀架上抽出銀白的刀身,四指合併摁住番茄,一刀劃開它的紅肉,再一刀讓它在砧板上血流成河。

  除了冰箱裡減少的食物證明這裡有另一個人在使用之外,夏冉從任何地方都看不出來這裏有除他之外的人。這個地方沒有蘇汀生活過的痕跡。

  夏冉猛地將刀剁在板上。

 

  蘇汀是餓醒的。

  在跟夏冉不歡而散的晚餐後他在自己的房內洗過澡,將布置的作業完成之後很早就熄燈睡覺了。再度張開眼時距離他的上學時間還有五個小時。

  好餓。

  他按開檯燈,摸到枕邊的書想要將剩下的一點內容看完。他才看到那個男人在海邊開槍,也許看著看著就睏了。直到第三聲飢餓才讓他放棄這個念頭。

  睡不著了。

  他放下書,打開房門時注意到對門的燈還亮著,他踩過走廊的感應燈一路到廚房,打開冰箱一邊想著他的同居人也許是某種奶類推崇者才會在冰箱裡放這麼多盒,抬頭就看見砧板上死無全屍的番茄。刀子還插在開膛剖肚的番茄中央。

  蘇汀不自覺地按向自己的肚子。

  他將冷卻的水倒進下水道,把早就泡軟的麵條與番茄裝在一起,用抹布擦去流淌的紅色汁水,清洗過後的刀與鍋重新被放回原來的位置,一切都回歸原狀。

  「小孩。」

  直到他將一系列動作完成,靠在牆上的夏冉才出聲。

  他掠過蘇汀身邊,拿出冷凍櫃中的微波食物,拆了一盒義大利麵扔進微波爐,另外又拿出烤盤將冷凍披薩送進烤箱,轉動輪盤。

  「你浪費了麵。」

  「你浪費了番茄。」

  「番茄跟麵都是我買的。」

  「廚房是我整理的。還有你的西裝,上次是我拿回來。」

  電器運作的聲音替他們毫無水準的爭論下了音樂,直到蘇汀要開始說他這個禮拜處理了多少封寄到家裡來的情書時,才叮的一聲中斷他們的對話。

  「我還以為你沒注意到這些事情。」夏冉回頭,將義大利麵跟披薩都放上餐桌,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坐下,吃,回去睡覺。」

  夏冉最後無視了蘇汀的抗議給他熱了一杯牛奶。

 

 

  嵩青跟音咲是完全不一樣的學校,夏冉在一踏入校門時就注意到了。

  想到蘇汀曾經在這樣的學校就讀他的確感到一陣滑稽與荒謬。

  「我來拿蘇汀轉移學籍的資料。」

  「這些資料要本人或者是監護人才可以領取,否則要有委託書,請問您……」

  「我是他的監護人。」他抽出音咲交給他的文件,交監護人轉移的申請書推給對面。

  「……麻煩你稍等。」

  夏冉想,也許之後還會有更多需要他證明自己是監護人身分的場合。他像是領養了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兒子一樣。

  他看見蘇汀攤開的文件上壓著印,照片上乾淨的臉跟現在差不了多少。

  夏冉還沒打量對面的文件多久,隨即來了負責人。

  「麻煩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她低頭看一眼簽名的文件。「……夏先生。」

  夏冉抬起眼皮看著對面的臉孔:「可以把文件給我了嗎?」

  對方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戲多。夏冉想。

  「這方面……因為當初的參與人之一堅持不跟蘇同學和解,也沒來得及處理蘇同學就休學了,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兩方和解。」

  夏冉拿過文件,看見蘇汀就學狀態上填入的休學,放下資料從西裝內袋拿出紙本與鋼筆,低頭寫完之後推到對面桌上。

 

  蘇汀沒問過夏冉他是怎麼拿回文件的,自然也不會有人告訴他夏冉用他漂亮的手指壓住支票,抬頭看著他們的眼睛,像是這裡是某個商業場合,而男人身上的冷漠也是理所當然。

  「如果不能和解,我們可以再好好聊。」他說。「東京灣的水還很冷。」

 

 

  兩天之後蘇汀在一如既往寄來的龐雜快遞中看見印著嵩青音樂學院鋼印的信封袋。沉澱在手裡的重量像是將他如今的生活完全撕裂。他拿著東西站在客廳裡三秒不到,甚至都沒有經過思考,找了個垃圾桶就把東西扔進去。然後蘇汀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