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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壹

第一百三十五下。

 

蘇汀想。

 

下一鞭他會打在大腿上。夏冉在他身邊說,聲音很輕。

 

皮肉的擊打聲幾乎踩著夏冉的尾音響起。仿佛為了印證他的預測,男人揚起自己的手臂,手中的蛇皮鞭在水晶吊燈的光芒下反射出每一片鱗片細小的弧度。

 

第一百三十六下。

 

跪趴在黑色三角鋼琴上的女人呻吟起來,她的紅色晚禮服被完全掀起,一路褪到腰際,露出渾圓白皙的臀部與筆直的大腿。在那片皮膚上雌伏著一隻極樂鳥,有著火紅如這件禮服一般的羽翼,修長的寶藍色尾羽一路延伸至小腿。剛才的那一鞭沒有打在紋身上,不知道濟慈是故意避開了,還是他揮下的這一鞭本身就是無意。

 

他繞著女人緩慢地踱步,手指輕輕摩挲著鞭子上凹陷的紋路。男人這次並沒有很快下鞭,而是伸出鞭子,讓它的頭部慢條斯理地滑過女人的大腿,一路往上,擦過她的陰部,股縫,仿佛鞭子就是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這種帶著愛意與安撫又疏離的撫摸令奴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她高高的揚起脖頸,嘆息著,像一隻鵝反折起自己的身體。

 

他在給她獎勵,下一鞭會更痛一點。夏冉又說,過程中他始終看著前方。

 

那不可能。蘇汀想,這個女人的身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承受了。鞭痕佈滿了她的全身。她沒有多餘的地方去接納更痛的一鞭。

 

啪。

 

女人的聲音衝破了牙關。混雜著難以抑制的疼痛。

 

Sage,你的警犬似乎不太專注。他不喜歡嗎?

 

男人不知什麼時候把視線投向這邊,收起了鞭子,他又繞著女人走了幾步,優雅、不緊不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室內正播放的古典樂的節奏上,修身的黑色燕尾服讓他就像一個紳士。他詢問的聲音不大,但有禮,深沉,似乎調整到了剛好能讓夏冉聽見的程度。

 

請您諒解,濟慈先生。夏冉說。他還只是個不成熟的奴,也怪我之前很少有時間去調教。

 

他說著,從一旁黑檀木的展示架上取下鞭子,這段時間裡蘇汀始終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直到夏冉口中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

 

跪下。

 

 

〇貳

星期四淩晨第六具屍體被發現,距離第五具屍體的出現已經過了三十年。

 

半個世紀以前的犯罪手法重現天日,在當地並沒有引起什麼關注,當天早上蘇汀在吃早餐時翻開時報看見的報導差不多是一筆帶過。事實上這樣的言論在三十年前就有,更多人偏向於將其歸結到戰後美國的經濟崩潰與金融危機,底層工薪階級遭受到失業潮與戰事的空窗打擊,這樣潛在的社會焦慮曾經一度讓整個社會的犯罪率攀上新高。謀殺、搶劫、火拼、強姦在那個時代的某段時間層出不窮,斯嘉麗虐殺案不過是其中之一,雖然它從未在任何檯面被人以謀殺的方式提起,五名受害人均以家暴的動機結案,但在Uibi的檔案室,斯嘉麗虐殺案以重大謀殺惡性事件被分類入未解決的一欄。

 

在那個年代,或者直到今天也依舊如此,人們有理由相信,也許有人想讓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願意去相信,個人的遭遇僅僅是個例,家庭的崩壞,丈夫的酗酒,兒子的失業,這些個案在每個國家每個時期都存在,就像一個人身體中定期排出的毒素。犯罪者,強姦者,暴力者,便是社會這個巨大身體運轉中排除的異物,他們的出現是一種必然,最終也會消失地悄無聲息。

 

蘇汀站在現場等待指派鑑識官的到來,在那之前他確認了死者的身份資訊,珍妮佛·勞瑞,諾勒文理學院歷史系三年級生,無不良嗜好,甚至能稱得上品學兼優。他聯繫到了學校,向他們索取了她近幾年的修課表單,以及她的家庭資料。按照一般程式向當地警察局做了謀殺案件的調查協助申請。與到場員警交流的中途他出去接了個電話,被告知目前辦公室裡並沒有能調度的鑑識官,所以他們臨時指派了一個休假的鑑識官,他的住所離這裡不遠,應該能在十分鐘內帶著工具到現場協助他進行指紋的提取和身份查證。蘇汀條件反射想要拒絕,但考慮到自己確實沒有處理現場的能力,他只能妥協。他掛了電話,掀開圍在房子周圍的警示封條,微微彎腰鑽進去。

 

他等了比預計多半個小時,才見到了鑑識官。對方比他想像中的年輕,風塵僕僕,蘇汀摘下手套,朝他伸出手,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青年沒有接他那只手,帶著黑眼圈的一雙棕色的眼睛打量著他,這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缺乏睡眠而且不友好。蘇汀把手收回去,對他說,跟我走吧,受害者在裡面。

 

棕色捲髮的鑑識官檢查了現場的指紋,沒有找到其他人的DNA,也沒有殘留物,屍體保持著完好的衣裝,但身體遍佈傷口,很多都是打擊留下的瘀傷,與三十年前的受害者特徵保持著驚人的一致。

 

三十年後家暴依舊存在,這個藉口也許能被一直沿用下去。

 

也許不是。

 

那位鑑識官聽後說。這是他從見面到現在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什麼?

 

這不是家暴。家暴留不下這種痕跡。

 

他指了指某條細長的紅色印記。這樣的傷痕在屍體的全身都有。

 

蘇汀在他旁邊蹲下。

 

這是被抽打的痕跡。

 

我知道。但不僅僅是抽打。相比較惡意的抽打而言,這種力度太輕了。看見它留下的疤痕了嗎,它的結痂是分散的,用顯微鏡看會更明顯,到時候你可以等法醫的鑑定書。不過我猜的也差不多了,也就是說擊打她的是某種接觸面突出而分散的東西。條形的。

 

不是鞭子嗎?

 

鑑識官沉默了一下。他看著蘇汀,問出沒有緣由的一句話。

 

你知道SM嗎?

 

那時候蘇汀還不明白,他從未接觸的某個領域,在他與夏冉共事的第一案裡貫穿了整個事件的始末。在一些特定人群中間,屬於特殊階級的特殊趣味早就風靡盛行了好幾個世紀,那種混雜著犯罪與陰謀惡臭的屠刀,是即便在黑暗裡,也能嗅得到的,玫瑰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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