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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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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假的日常生活,幫助街坊鄰居打掃環境維持感情和睦或者──在小孩抓住衣襬時候答應無傷大雅的小要求。

  那個孩子眨著眼說想要留下這座城市的回憶。

 

*

  夏冉總是在奇怪的時間出現。例如二十點三十,餐廳開始準備整理時才頂著黑眼圈,活像是剛睡醒一樣地出現在大門口拿了餐盤點餐。

  他穿著白襯衫,下擺收攏出腰線,他的餐點每天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也許跟餐廳總是供應相同的食物有關係,彷彿奶奶的蜜桃茶般總是維持不變的味道。他托著餐盤,這個時候餐廳不會坐滿,三三兩兩的端著咖啡或紅茶散落在各處,夏冉在找位置──準確來說是人,自從有一次他發現小孩的某項優點之後。

  那一天出奇的早,六點剛過夏冉就出現在餐廳內,總然如此每一桌都坐著人,撿不到一張空桌。早上的青年會顯露比平常更差勁的臉色,像是昨天被誰蓋了布袋──老實講他真的想過這事情會發生,事實上更為意外的是從來沒發生過──大亮的空間找不到一張空桌,夏冉退而求其次地找了被牆柱陰影覆蓋的位置。一抬起頭他就看見那個穿紅制服的坐在對面。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共桌,考慮到夏冉幾乎傳遍政戰班的糟糕評價,至今沒有人將他堵在暗巷只可能是軍隊教育有方,管理有序。

  相互點頭算是招呼,也沒有流露出熱情的攀談與交流(很顯然,要是現在有人試圖與夏冉談話只會得到死人般的表情)。夏冉執起餐具像他見過那樣處理他的餐點。他還是不知道夏冉挑食──暫且這麼稱呼──的規律:有時候他會將麵包吃完,有時候卻一口都不會咬,在他吃來幾乎每天的味道都一樣;有些果醬他會撕開包裝,有的只是拆到一半就會突兀地停下動作,扔到一旁再也不會多碰。他也會用奶油、鹽巴做牛奶土司的調味。肉醬麵他沒見過夏冉拿過,幾乎是每天必備的午餐肉也是,從來不會出現在夏冉的餐盤裡。甚至有幾次他看見夏冉盯著他的餐盤食物,只有幾秒,很快就收回視線,他也不知道是哪道食物引起他的視線,他拿得跟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一開始他以為夏冉是排斥肉類,但是自從見過他毫不猶豫、與其他動作相較下非常直接地將培根火腿放進嘴裡咀嚼之後劃去這個選項。後來他將這歸類在對方的怪行為之中,畢竟也不缺這一件。

  那天早上,夏冉像是吃草一樣解決勉強能稱之為沙拉的草堆,接著拿起吐司,才咬一口就停下動作。皺著眉──促成今日發展地──將它放上對面的餐盤。

  ──「給你。」

  少年停下動作,愣愣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缺一角的三明治,視線往上看向對面仍未意識方才行為的青年。在他眨到第二次眼睛,對方才終於察覺地停下進行中的動作,僵硬地抬頭瞪向他餐盤猛然多出來的吐司。

  「我、呃……」

  蘇汀在青年的視線之下拿起吐司,動作緩慢地撕下被咬過的角落,將餘下部分放進嘴裡。

  夏冉愣愣地看著小孩的動作,要不是餐盤上還有那一角帶著一圈齒痕的吐司,他的動作自然得像是他在吃的是自己的早餐一樣。

  直到現在為止都被叫小孩的人抬起眼睛,迎向夏冉還沒收回的視線:「你挑食?」語氣像是你是小朋友嗎。

  ……

  好吧被小孩這麼說很丟臉。非常丟臉。夏冉覺得自己死去的邏輯都回來了,逐漸從哪個垃圾堆或者停屍間回到他的腦子裡。他要殺了讓自己早上六點才完成工作出來吃早餐的白癡。

  「……花生,」他停了一秒,強迫自己不要躲開對方的視線:「花生醬,之類的。我不吃。」

  「喔。」但是也不是不吃甜的。他還記得對方塞給他的太妃糖膩得像是要蛀下牙齒。他在大腦後台將清單上愛吃甜食的句子畫上問號。

  聽不出什麼含意,至少不像是嘲笑──大概不是。夏冉想,看著小孩垂下眼睛,專心咬起吐司。

  夏冉翻了一下餐盤裡的炒青豆。

  好吧其實這個他也不想吃。

 

  自從那之後,夏冉選擇蘇汀對面位置的機率──或者意願──顯然提高了。但是至今蘇汀還是不知道夏冉挑食的規律。顯而易見,夏冉也討厭處理剩下的食物,跟他討厭星期一或者陽光一樣。

  青年的作息只要遇到放假都是晝伏夜出。他不是每次放假都會回家,與蘇汀固定頻率不同,他待在軍團的假日多一些,上班時則會維持正常的作息,早午餐時間不一定,但是晚餐一定能看見他在尾巴段的時間出現。蘇汀有時候待得晚了會看見他托著餐點坐在他對面的位置,挑起食物。青年也不是每天都有得挑,他其實吃下去的食物也挺多的。

  但是不難猜出青年臉色很差跟他挑剔食物有關係。他看著對方將撕了一半的果醬盒子丟到一邊去,就著水吃下乾扁的麵包,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挑食的原因跟食物口感看起來沒有關係。乾麵包的美味程度也許跟貓大便差不了多少。

  夏冉沒有挑食的情況下吃飯速度並不慢,他解決大部分的餐點後將還熱著的湯推到對面,順手換過蘇汀桌上的茶。

  茶已經冷了一半,他在嘗過一口後皺起眉──蘇汀第一次看見夏冉對人之外的物品露出嫌棄的表情,他就算面對全軍隊一致抵制的青豆也是相同的表情。即使那茶的味道跟好喝完全搭不上邊。

  他將茶杯放下,也沒有要還給蘇汀的樣子。

  夏冉不知道要跟小孩講什麼,小孩也沒有想要跟他交流日常生活的樣子──關係大概就是路上見面會打個招呼、幫他吃不吃食物的認識的人吧?蘇汀攪動著還散發出熱氣的湯,漫無邊際地想著。自從那次事情之後,夏冉就沒再發生過把吃到一半的食物丟給他的事情。但是還是叫他小孩。在有必要開口喊他的時候。

  他將還溫著的湯送入口裡。「你前兩天也有喝過這湯。」所以不可能是他不吃。

  「給你的。」他像是沒注意對方看向他的表情。「餐廳的茶太難喝了。」

  青年的語氣自然得像是他不過順手多買了自己不吃的晚餐一樣。這麼說也不準確,他不吃的食物還是不會出現在他的餐盤中,只是會突然多買──

  蘇汀的思考猛然打住。

  攪動著湯碗的動作沒停,他看見對面的青年撐著下顎,也不知道在看什麼,臉有一半被藏在陰影底下,像是隨時會睡著。

  蘇汀又喝了一口湯。頓時理解一些事情。跟泰迪熊的太妃糖差不多。

  好好地道謝會要他的命嗎。

 

  二十點五十,以為自己應該是最後一個客人的夏冉意外看見夜色中又走進來一個人。餐廳很空,他注意到同樣意味著對方也能看見他們。

  夏冉盯了一會,才轉頭看見同樣將視線投過去的人。

  他毫不猶豫在桌子下踢了對方小腿。「你們年齡比較接近。」他討厭小孩。

  「……我比你高。」

  「長腦子沒?沒長也沒用。」

  「……」

  不知道罵人是通訊班的天賦技能還是他的個人興趣。

  蘇汀看著對方堅決的臉色,放棄爭論,先一步朝向對方走去。

 

  對方的個子不高,為了方便對話、減少壓迫性蘇汀特地蹲下來,讓自己的眼睛與他的能夠保持水平位置,他按著對方的肩膀,眼睛時不時看向他掛在胸口的相機。總部內是不能拍照的,就算是小孩也沒有特例。照片要攜帶出去也勢必要接受一輪檢查,而這極有可能會讓底片曝光。

  「你是為了爺爺來的?」

  等到夏冉收拾完桌面,將餐盤送進後台,整理完一切後靠近他們聽見蘇汀重複確認的問話。

  小孩──更小的那個,點點頭:「爺爺說從聯絡橋上看出去能看見很漂亮的日出。你們帶我去吧。」

  「……」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夏冉頓時有些頭疼。「你知道現在幾點嗎?距離日出還有──」

  「八個小時。夏季的日出會早一點。」

  見鬼的日出。

  「對。而且聯絡橋又是怎麼回事?」

  「通往外島的廢棄橋。」蘇汀解釋:「之前因為戰亂而搭建的對外連結橋,已經有新的取代道路。沒有維修或者修復重新啟用的打算。算是危險區域。」

  「那你來找來這裡也沒有用,這裡沒有人可以幫你。那不是軍部說了算。」

  聽見夏冉的話,小孩頓時急了,咬著嘴唇雙手捏著夏冉的衣襬。「但是、但是你們總能上去吧?這是最後機會了,爺爺再也不能看見了!」

  「……」麻煩的小孩。他在蘇汀旁的空位蹲下身。「你要是今天來是沒有人怎麼辦?」

  小孩像是要哭起來,在兩人的視線下才緩緩開口:「我、我觀察你們很久了,這個時間你們一定會在這裡。」

  ……

  現在連蘇汀的視線都放在他身上了。

  小孩也不是單純來碰運氣的。

  蘇汀轉而將視線放在男孩身上,「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嗯!」

  「就算你知道總部不能進來還是偷跑進來?」

  「那是爺爺的心願!爺爺他對我很好!」

  蘇汀一字一句慢慢說著:「你說爺爺是在軍醫院,病房號是多少?我送你回去吧。」

  「但是──」

  「我答應你會帶你去拍日出,但是你要先回去陪你爺爺。」

  男孩這下的表情從著急轉變成驚喜。連夏冉都有些意外。

  「還有你的相機,底片要檢查,你先把它給、」蘇汀難得地咬了舌頭,眼睛很快地瞥了夏冉,「旁邊的哥哥。他會幫你檢查底片,確定沒有問題再還給你。」

  男孩從表現判斷應該也有十二、三歲了,但是笑起來的樣子像是七歲:「謝謝,我是馬克。馬克‧西莫夫。」

  「蘇汀。」他頓住,轉頭看向旁邊的一直被他用泰迪熊做稱呼的青年──私底下的,他沒這樣喊過他。「他是……」語氣拉長的樣子可絕對不是好意。

  夏冉看見兩個小孩帶著不同含義看向他,尤其是那雙黑色眼睛盯著他看的樣子讓他後頸冒出汗珠。

  他張開嘴時候久違的覺得緊張、或者一類的情緒。夏冉舔了一下嘴唇才接著說:「……夏冉。」

  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在小孩面前講出自己的全名。在他往他的餐盤放了這麼多食物之後。

  「好了,你把相機給我吧,明天……」他想想,改口:「你跟他走吧。四點的時候在軍團門口等我。」

  蘇汀轉頭看他的模樣就跟他第一次叫他小孩是相同的表情。

  「難道你要放十二歲小孩在大半夜出來嗎?」夏冉在馬克期待的表情中接過他的相機。「帶他出去轉幾圈……之類的。」小孩應該不會連另一個小孩都顧不好吧?

  夏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覺得自己說的話並不適合來形容小孩。

 

  相機本身並不是新品,但是快門擊發跟過片都很正常,感光元件的曝光值也在正常範圍內,夏冉簡易清理了測光電路後轉而拉起房間的窗簾。在某個角落找到安全燈並且接上電源。他沒打算曝光與放相,何況也不會有顯影劑與相紙,僅僅在檢查了底片內容後就將他捲回相機內。內容與他所想的並沒有多少出入,風景照、街道、廢棄的區域,小孩獨自一個人跑過不少地方,如果不是無計可施他也不會偷跑進軍部試運氣。夏冉盯著照片,他想他大概知道為什麼這小孩要找他們幫忙的原因。

  真的出事他也幫不了這小孩,不過沒人說誰會發現有個小孩偷跑進來。夏冉看著桌面上拆下來的零件,確認餘下的時間足夠他將相機拆卸完與組裝回去後開始動手這麼做。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是在今天之前夏冉認為絕對不可能發生,讓他跟政戰班的走在一起沒有試著把對方摁死絕對算一件。

  夏冉看了眼走在前面帶路,一點也不顯疲憊的馬克,衣著完整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髒。他從一見面就想問了。

  「你到底帶小孩去哪裡了?」

  「散步……一些地方,他自己挑的。」

  「……半夜?」

  「嗯,他不想讓他爺爺擔心,打完招呼說要讓我送他回去之後到處走了些地方。」

  見鬼的散七個小時的步。

  但是這的確有些效果,至少小孩看起來很親近蘇汀,甚至在靠近橋的時候回頭拉住蘇汀的手,歡快地向前跑起來。

  「你!」

  夏冉還來不及嘲笑小孩被拉住的模樣,蘇汀回頭馬上拉住他的斗篷──為了方便他將制服穿出來──暗釦被扯住而失去平衡踉蹌的青年抬頭就看見小孩淺淺地笑起來。

  ……紅制服的都是白癡。

  整理了被扯歪的制服,夏冉踩著步伐慢慢靠近大橋。聯絡橋完全是以實用為目的所建造,結構一目了然,沒有多餘的曲線與設計,整體架構平穩,顯然是戰亂中求實用的建物。

  夏冉敲下封鎖線後被鎖上的鐵門。眼睛斜斜的看向小孩。

  「這才是原因吧?」怎麼可能因為禁止進入就放棄,他在照片裡看到的可不是這麼聽話的景色。

  「嘿嘿……」

  奸詐的小鬼。

  門並沒有被焊死,也許是想著哪天會重新用上,畢竟搭建時是為了戰亂使用,材料不可能太差,隨隨便便就拆除也不合效益。

  夏冉看一眼鎖孔,很簡單的鑰匙鎖。在蘇汀盯著他的目光之下從腰包裡拿出了先前準備好的工具,一隻工具插入鎖眼,卡好位置後才接著插入另一隻,轉動了彎鉤輕易地撬開了鎖。

  清澈的聲音讓小孩歡呼起來,推開門率先跑了進去。距離日出已經能看見微曦的光線,從水平的另一端透出,映亮了水面。

  「通訊兵的開鎖技能也是必備?」

  「你回報軍部我就把你從橋上扔下去。」

  蘇汀不置可否地聳肩。

  他們的時間抓得很好,夏冉趴在護欄上打個哈欠後,第一道陽光切開霧氣躍上他的臉頰,瀏海在臉上打下深淺不一的陰影,睫毛下的影子與黑眼圈混在一起,還帶著潮濕黏膩的空氣親吻上裸露的皮膚,蒼白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像是會在日照中化成半透明的塵埃。

  在低溫之中他們看見十年來讓老人心繫的景色。

 

*

  事後離開橋時他們看見來附近巡邏的政戰班,一樣穿著制服的蘇汀向他們點頭致意,拎著小孩回去總部。

  他們面面相覷。

  「那個藍色的是……」

  「通訊班的。」

  「是那個嘴巴很毒的吧?」

  「如果他沒有雙胞胎的話,是。」

  「……」

  如果那小子完成了這兩年來弟兄們想做卻做不成的事──蓋那傢伙布袋──那個今天一定給他加雞腿。不管雞腿有沒有到餐廳來。

 

  幾天後蘇汀在外面巡邏時遇見馬克。小孩看見他開心地笑了出來,將報紙塞回背包裡從踏腳箱上一蹦一跳地到他的面前。

  「給我一份吧。」

  「謝謝惠顧。今天頭條很精采喔!」馬克遞給他報紙,接著從斜背包裡又拿出一封信紙。「之前拍的照片,謝禮!這個也是,給另外一個大哥哥。雖然他臉很兇──」小孩重新翻找包包,又拿出一張相片:「啊!這個,只有洗一張而已,曝光效果不太好。」

  小孩笑得很開心,又跟他聊了幾句之後回到街頭叫賣日報的頭條。

  蘇汀看著馬克向他揮手,低頭看著小孩塞給他的照片。那是他跟夏冉的背影,大概是道別時被小孩拍下來,使用重複曝光的技巧,日光像是一道裂口,而他跟夏冉彷彿走在水面之上。

  蘇汀最後將他收進信封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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